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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狗跳舞

*也岚，试着补一下档

王也手握黄金罗盘，投身富贵之家，自小受尽宠爱，却毫无骄矜习气，长到十七岁，端正俊朗，正直良善。他与家人在酒店聚会，独自前往厕所途中遇见张楚岚，彼时他正被男人猥亵，王也见了，心中义愤轰然而起，当即冲上去把人扯开，推搡之间差点动手，声音也越来越大，惊动服务员往此而来。王也遵纪守法，见了这样的事，断无放过之理，掏出手机就要报警，正开锁时，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他。

循之望去，拦王也的正是被救下的张楚岚。他刚才一直未做表示，一动不动地看他们冲突，仿佛被吓到呆傻，这时却是另一副神情，脸上堆出笑，讨好又祈求，靠过来小声说：那个……他是我的客人。

此话一出，这场见义勇为彻底成了笑话。王也站在原地，无言地看着两人挽手离去的背影，想起刚才张楚岚靠过来，身上有香味，是甜腻少女香，喷得太多，熏得人头疼。

王也第二次见到张楚岚是在大街上。这没什么可惊奇，大地无声无息，一视同仁，不拒绝任何东西，皇帝的儿子走在上面，乞丐的儿子也走在上面，只要人还活在土地之上，总有一天会相见。

张楚岚三年前被养父卖到皮条客手中，这一伙专做达贵生意，为他们特殊癖好提供货源。张楚岚如今已十五岁，但长了一张娃娃脸，又瘦弱，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，于是仍将他称作未满十四的儿童一次次卖出去。

张楚岚第三次见到王也，是在夜总会包厢中，他陪客人坐在沙发上，一群人抽烟喝酒，吵吵嚷嚷，带他来的客人偏爱纯洁小孩，只给他一杯饮料，令他捧着杯子在旁装乖巧娃娃。王也则是被同学拉来，原本在另一包厢，出来透气时在走廊遇到父亲熟人，又被按着肩膀领过来打招呼。

烟雾缭绕人群中，王也一眼看到张楚岚，并非他出众，只是在王也进门的一瞬间，张楚岚的眼睛忽然亮起来，如同冰雪中被划亮的火柴。王也感应到这目光，望过去，看到眼中发光的张楚岚，莫名感到心脏被重重揪了一下。

小时候，王爸爸带全家回老家过年，大人有大人的事要忙，王也没事，有很多时间，就拖着步子在村里闲逛，走到一处热闹地，是有人杀猪。猪被杀时，嚎声凄厉，王也站在外围，听得手指发麻，心一抽一抽。

事情毫无道理，他不过是一个过路人，跟这只猪没有任何渊源，且既不是杀它的人，也不是买它的人，可仅仅只是目睹它死去的情态，就好像拿刀的手他也有一份。一直以来，这样多余又莫名的责任心时常自己找上门来赖住他，使他做出许多无益之事。

王也开始去看张楚岚，带他出来玩。开始是觉得他可怜，可经过其间种种故事纠葛，他忽然惊觉自己已爱上张楚岚。刚察觉时，王也很是为此困扰了一段时间，等终于整理清楚再去找张楚岚时，他敏锐地意识到，张楚岚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。

张楚岚在孤儿院长到五岁，被一对夫妻收养，领养家庭经济富裕，来人世至今，他总算过上几天好日子。可惜好景不长，这对夫妻为修补感情裂痕才领养小孩，张楚岚却没能做好粘合剂，一年后两人离婚，张楚岚被扔给养父。养父是公司高管，不缺钱，却有酗酒恶习，一喝醉就打人，把张楚岚揍得浑身青紫，有进气没出气。可不喝酒时他又是个正常人，虽不说关怀备至，物质上却没有亏待张楚岚，给他许多零花钱，家中常备进口牛奶督促他早晚都喝，动手之后又会心怀愧疚，为了弥补，他买了一只狗作为礼物送给张楚岚。

是一只温顺的大型犬。狗狗什么都不知道，只知道爱人，张楚岚从它身上得到许多慰藉。一天，养父又发酒疯，将他按在地上打，狗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，吓得汪汪大叫，急急冲过来咬养父的衣袖——它是这样一只不会伤害人的好狗狗。养父被拉扯得心烦，干脆放过张楚岚，转而去踢狗。张楚岚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，耳鸣才渐渐消下去，他抚着额头坐起来，等斑点散去，看清眼前情景，惊得全身血液差点凝住。他扑过去，挡在狗与养父之间。狗的身体好大，他的身体又好小，盖在上面，像一席短了一截的被子。

脚踢在身上好痛啊，张楚岚承受着这痛苦，心中生出恨意。狗来到家中后，养父也很喜欢它，狗窝，狗粮，玩具，什么都是好的，犯错了也不生气，时常温柔地抚摸它……——人是这样的吗？人难道就是这样的吗？好的时候，坏的时候，怎么能分得这样清楚，难道酒确实是什么恶魔的开关吗……？可既然这个开关已经被按下，又为什么要回到好的时候……不如永远保持一个，即使他会因此而死……他情愿就这么死了。

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，就在张楚岚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时，养父染上毒品，丢了工作，进了几次局子也没改好，为供毒瘾，他用尽存款后又卖了房子，最后走投无路，就将张楚岚卖掉。这时狗已经不在了，一天张楚岚上学时，将养父锁在屋内，适逢毒瘾发作，理智全失，等张楚岚下课回家，家中一片狼藉，养父全身都是指甲抓出来的血痕，赤裸地趴在血泊中，狗躺在他旁边。他以为养父死了，恐惧得浑身发抖，走近看才发觉，死的不是养父，而是狗。失控的养父将狗活活咬死了。

讽刺的是，张楚岚虽然混乱地长大，却奇怪地拥有爱的天赋，和养父在一起时，他无法分辨，可只要一离开那种混沌的环境，他便立刻耳聪目明起来，即使受过许多苦，也知道爱是好东西，并能敏锐地察觉到它们，这也是后来他可以轻易地辨认出王也的原因。

自古男人爱救风尘，更何况王也这样的好心人，他有心带张楚岚脱离苦海，可有钱不够，还需有权于其中斡旋，只是王也他爸出身军旅，最是看不上这些东西，他虽并不害怕面对他爸的怒火，却不得不忧心摊牌结果是否会适得其反。

这时张楚岚倒显出一些解语花的气质。

什么大事儿啊愁成这样。张楚岚笑嘻嘻地说。再不行，也就是等几年的事，我又不是明天就死了，至于吗你。

王也脸一沉，皱着眉，不赞同地看着他：呸！说什么丧气话呢？快呸呸呸！

张楚岚却毫无反省之意，他看着王也的脸，觉得他好可爱，生气的时候也可爱，于是心情越发明媚，高高兴兴地扑过去抱他。小王也～怎么生气啦？是为谁生气的呀？

王也搂住他，任他上下其手，冷哼一声：为谁生气的你不知道啊？说着又恨，在人腰上掐一把：从哪儿捡来的心啊你，认不认识你啊，怎么从来不会考虑自个儿。

张楚岚将头靠在王也颈窝，闭着眼说话，声音通过胸腔传过去：我就是在为自己考虑啊。王也，你搞错了一点，继续留在这儿也好，明天就死了也好，伤心的都不是我，而是你。你会因为我过得不好难过，但我不会，哪天咱俩断了，我也不会伤心，因为我已经从你这儿得到了足够多的东西，别说明天，就是现在死了，我也高兴。

王也心里本来就堵，现在又被一发硫酸弹打得溶成烂泥，他也将脑袋放在张楚岚肩上，两人抱得越发地紧。此时王也心中骤然出现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，是他强烈而无望的希望。

张楚岚为什么不能是他的弟弟呢？王也鼻子发酸地想，如果张楚岚也投胎到他们家，就不用受这样的苦，这样八面玲珑地讨好别人，可以笨一点，只做在爱里长大的小孩……

自从遇见张楚岚，王也从云端下来，当他试着去牵张楚岚时，手被人间的苦难燎烧，如今他隐隐怨恨张楚岚的命运，却又突然想起天下受苦的人……

王也不想了，多余又莫名的责任心再次找上他，使他如坐针毡。

可张楚岚正真实地存在于他的怀里，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。于是王也又忍不住想：如果可以选的话，那就只王也和张楚岚换一换，让张楚岚来做王也，王也去替张楚岚……

——俗话说恋爱使人失去理智，如今一看，果然如此，此时王也的脑子显然不太清醒，不然不可能困囿于如此无聊的想法。

张楚岚不知他心中许多弯绕，只觉得安心，懒洋洋得快睡着。

曾有人被张楚岚视为同伴。一个女孩儿，从广东被卖过来，长相清秀，脑子好像有一些问题。张楚岚很爱她。他既将她视为姐姐，又将她视为女儿，又或者是从同一颗种子里破出来的另一株植物，十分亲近她，仿佛天地如此辽阔，生养出来的全是好的、正常的东西，只在他们身上出现意外，变成两个怪物，于是只好靠在一起，互相依偎。这爱和面对王也时不同，它如此清澈透明，如同劈开天地后新生的第一滴水。

由于复杂原因，张楚岚厌恶人群，对视线十分敏感，一有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，他的背就紧紧绷直，心中生出恐惧。他感到自己是人群中的异类，好像世上所有人都用双腿直立行走，将之当做天经地义的事情，他却天生只会四足奔跑，要通过艰难的学习，才能伪装得和别人差不多，然而这样的模仿与他本身骨骼的走势相悖，令他无时无刻不感到疼痛。

张楚岚已经快睡着了。除了最开始，他在王也身边总是很放松，长久的隐痛也消失。因为有所依仗，王也不在乎许多东西，又广阔地爱着许多东西，张楚岚在他身边，做人也好，做动物也好，都可以，王也不会介意。

张楚岚睡着后，王也试着挣了一挣，没挣动，干脆也不收拾了，直接躺倒，两个人纠缠地躺在一起，慢慢地都睡着了。夜晚，月光公正地洒在大地上，痛苦的人，幸福的人，分离的人，相爱的人，人人平等地受到它的照拂。

end